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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一波未平一波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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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亥時的時候,蔡嫵被一陣拍門聲吵醒,杜若迷迷糊糊打開門在聽到來人說的話後一個激靈之下睡意全無。緊接著扭身跑到蔡嫵那裏:“姑娘,奕兒病了,起了高熱。”

蔡嫵穿衣服的動作一頓,隨即反應過來,三兩下套上外衫,隨手把頭發一挽,踩著繡鞋留給杜若一句“你看著滎兒,我去奕兒那裏”就趕緊急匆匆往郭奕那裏趕。

到郭奕房裏時候,蔡嫵掀簾子進內間就見郭奕一張小臉被燒的通紅,眉頭微蹙,眼睛也霧蒙蒙。額上已經被覆了冰帕,看到蔡嫵來眉頭皺皺,軟軟地叫了聲:“娘,奕兒難受。”

蔡嫵被叫的心頭一緊,幾步上前一手握住兒子脈門把脈,一手撫上兒子的小臉:“奕兒別怕,娘在這兒,告訴娘你哪裏不舒服?”

郭奕哼哼唧唧地在蔡嫵手裏蹭來蹭去:“頭疼,眼睛也難受。想吐。”

蔡嫵心頭一緊,撫著郭奕小臉的手移到了他額頭處,那手心探著他額上溫度。卻發現因為被濕帕子覆過,根本摸不出來。

郭奕就著蔡嫵的手把腦袋往蔡嫵手心裏蹭蹭,抽抽鼻子,眼睛裏瞬間湧上一層水亮淚花:“娘,我想爹爹了,以往奕兒生病都是爹娘一起陪著的,這回只娘自己,爹爹隨軍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呀?”

蔡嫵咬咬下唇,胡亂應答:“就快了就快了。最多一個月,你爹爹肯定回來。奕兒現在別亂動,讓娘給你好好診診。”

郭奕乖巧的點點頭,眼睛一閉,當真安安靜靜不再動彈。可蔡嫵把脈的手卻越來越抖,最後竟“呼”的一下站起來,轉身對身後的柏舟說:“阿信可回來了?讓他來奕兒房裏。”

柏舟楞了楞,隨即看看天色皺著眉低聲回答:“還沒回來,不過柏舟已經通知門上,讓他一回來就到大公子房裏。”

蔡嫵有些難耐地打了個轉,回身看看榻上郭奕,想起剛才脈象所顯不禁心急如焚:郭奕寸關二脈浮緊,若是普通大夫看了絕對會當風寒論處。但她剛才把量了好久,發現如果仔細摸,就會發現尺脈處相比其餘二脈略有沈緩遲滯,這絕非風寒之癥,到更像是醫書裏記載的……時疫。蔡嫵得出這個結論後被自己嚇了一跳,腦子“嗡”的一下變的一片空白,待反應過來以後卻發現自己仍舊有些自欺欺人:她不敢萬分確定,也不敢輕易開藥,只想著快點兒把身邊郭奕溫度先降下去,然後讓董信來再確診一下。

可偏偏董信那個倒黴孩子,從到了許都就特別歡實。經常跑出去走街串巷做游方大夫,或者幹脆在街上擺攤義診,基本不到半夜不著家。這會兒要找他,連他在人在哪裏都吃不準。

正在蔡嫵急得上火時,董信背著藥箱掀簾子步履匆匆進了內間。在簡單給柏舟和蔡嫵點頭示意算是打了個招呼後,就立馬把手搭上了郭奕脈門,沒過片刻,董信的臉色就陰沈了下去。

一邊一直看他形容的蔡嫵見此身子微微打了個晃,但很快又強自穩住心神,還沒等董信開口說出診斷結論,蔡嫵已經杏眼一瞇,絞著帕子的手驟然握緊,轉頭看著柏舟一字一句及其清晰吩咐:“柏舟,去酒窖把你家先生那幾壇診釀抱來;杜蘅,命人去廚房準備大量熱水,待會兒我給你個方子,取藥後把藥放進熱水了,從今天起,大公子房中所有用具借用藥水蒸煮,府中諸人也要用藥水凈手。董信把你給奕兒診斷的脈案寫出來,若是之前也有碰到這樣的病例,一並把脈案給我。”

柏舟等人見此不敢遲疑,趕緊各自應諾下去辦事。蔡嫵則神色嚴肅地抓起筆墨,在沈思片刻後“刷刷刷”寫就一個藥方,和董信的比對過以後,毫不猶豫選擇了自己的方子:董信的方子雖然不錯,但見效太慢,以郭奕的身體底子來說,她不敢保證兒子能不能熬過真正藥效顯現的那一天。而且時疫這東西,傳染性強,一個不小心就波及他人,自然是治愈越快越好。

等把藥方拿下去給廚房煎藥,蔡嫵給郭奕用涼水擦了遍四肢,又給他換過冰帕,看郭奕昏沈沈迷糊過去,才得空翻閱董信從藥箱裏拿出的一沓脈案,發現脈案中竟然有二十多例和郭奕情形相似的。不由驚詫地擡頭,看著董信問道:“這些都是你近期發覺的?”

董信言語幹脆:“是這半個月來接診的,多是在許都城郊周邊的村子,不過許都城內也有,但大半都已經被當做風寒誤診了。”董信這話說完偏頭又補充了一句:“脈案裏所有病患皆是婦孺,壯年男子甚少患病。”

蔡嫵低頭垂下眼:“老弱婦孺比之壯年男人抵抗力不同,自然就有分別。”說完蔡嫵扭過頭,細細地看著榻上已經昏睡的郭奕,心頭呼地湧上無數痛楚,難耐地眼淚差點流下來。沈默了好一會兒,她才轉過身重新看向董信:“你剛說的這事,朝廷可曾知道?”

董信楞了楞,嘴角帶了一絲苦笑地回答:“眼下疫情剛起,朝廷恐怕還不知道。不過就算知道了恐怕也沒什麽好辦法。孝武帝所設惠民堂早就是形同虛設,有跟沒有都是一樣的。朝廷若是得知時疫已起,除了封城、焚屍他們還能做什麽?”

蔡嫵瞇眼咬了咬手指,沈思片刻後,豁然擡頭:“不,不是。阿信你言過了。現在還不是時候,也未到那個地步。而且現在前線在打仗,許都不可亂,也不能亂!這樣,阿信趕緊你拿這些脈案和軍師祭酒府拜帖去夜訪文若先生,一定要把事情給他說清楚,陳明利害。明日早上我親去司空府,跟丁夫人說明此事。我記得司空府四公子和五姑娘前陣子好像都得了風寒,五姑娘還夭了現在仔細琢磨,恐怕不是風寒這麽簡單了。”

董信睜大了眼睛,在聽完蔡嫵敘述後,幹脆的收拾了東西,出門拿了拜帖就匆匆趕往荀彧府上。

蔡嫵則在藥湯上來後,叫醒郭奕,給好哄歹哄的把藥湯給百般不情願的郭奕餵了下去。等看著郭奕睡著,也不敢離開,就睜著眼睛守在榻邊,不時給郭奕換著帕子,中途杜若曾過來過一趟,還沒進門就被蔡嫵勒令停在了門外,理由是:“杜若,奕兒這裏可能菲比尋常,你還是不要進來,去看著滎兒和照兒吧。從今天開始,兩個孩子就都交給你了。滎兒那邊你讓他奶媽接受餵奶的事,她餵滎兒之前記得讓她仔細沐浴,另外藥湯也要讓她喝了,這個月她就不要出府了。”

杜若聞言有些發傻地僵在了門口,反應過來以後嘴角直抖,想說什麽卻最終沒說出一個字,只默默地扭身走了。

第二天的一大早蔡嫵給自己灌了一碗藥湯,把衣服裏裏外外換了個遍就擡腳趕去司空府。司空府的門房見她形色匆忙也沒敢多加詢問,直接帶著她到了丁夫人處。彼時丁夫人剛剛梳洗完畢,正要去飯廳用飯,聽到蔡嫵來還詫異了一下,笑意盈盈地端著茶杯問蔡嫵:“慧儇這麽一大早趕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蔡嫵也不跟她寒暄客套打機鋒,直接把自己知道的情況霹靂啪來全說了出來,最後一段話總結:“夫人,現五月剛到,就已經有七月陰雨連綿天,所謂時令不正,民多疾疫。眼下疫情已起,百姓必多恐慌,然這些有文若先生坐鎮,應尚不足為慮。只許都多世家豪門,列侯之中諸位夫人得此消息必會心慌不定,若有哪些不懂事的,恐怕會不顧大局在家書裏寫些不該說的話遞到前線去,雖說前線家書嚴防,卻也難免有漏網之魚,夫人當務之急應是穩定後方諸位世家夫人之人心。許都之事,在大軍凱旋前,且不可有流露出去半分。”

蔡嫵說這些話時全然沒了往日的低眉順眼,和婉巧笑,只面色冷靜,語調安然,言辭間條理清晰,竟然讓丁夫人一時難以相信眼前這個女子竟然是她之前認識那個糊裏糊塗被打趣,有事沒事被噎住的蔡嫵。所以拿在手裏的茶杯竟然也就這麽楞楞地杵在胸前頭,一時忘了端起喝下:這個孩子可還是有一個兒子病在床上呢,她可不信她真一點兒也不慌亂著急的。只是在這種情形下還能頭腦清晰,條分縷析分析狀況,心智清明地得出輕重緩急,當真是及其難得。丁夫人自問她在蔡嫵這個年紀是絕對做不到這一點的。

於是丁夫人很幹脆的同意蔡嫵想法,並接著問道:“除了這些,慧儇可還有其他事情交代?”

蔡嫵眨著眼從袖子裏抽出兩張紙遞給丁夫人:“這是防疫的註意事項,蔡嫵已經一一列舉在紙上。眼下奕兒亦有患病,蔡嫵之後恐怕抽不出那麽多時間來應對其他。不過我會讓董信協助文若先生的。另外,蔡嫵覺得四公子和之前夭亡的五姑娘可能不是風寒所致,司空府中不知是否還有其他人患病為發,夫人當延請禦醫,及早診治。”

丁夫人聽蔡嫵說完臉色忽然變了一變,一直瞧著她的蔡嫵心裏不由“咯噔”一聲:“夫人可是想起什麽?”

丁夫人抿抿唇,有些不確定的說:“自從小五夭折,她母親劉蕾就有些精神恍惚。昨天還請了大夫,大夫說她是心思郁結,又著了涼,得了……風寒。只如今想來,這到底是不是風寒卻讓我難以把握了。”

蔡嫵一皺眉:“夫人還是慎重些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丁夫人點點頭:“這個你放心,我心裏有數。等會兒我就著人去請吉平,他醫術應該沒問題。至於她的院子,恐怕還是得封了的。”

蔡嫵亦沒有出言反對,只在又囑咐兩句以後就匆匆回了軍師祭酒府。又是一套換衣消毒程序下來才敢進去郭奕房間。彼時已經喝藥後睡下,蔡嫵拿眼角抵住兒子額頭給他試溫度,發現郭奕雖然有所好轉,但體溫仍舊高於正常人。不由又拿著濕帕一陣折騰。

之後的半個月,整個許都都在跟這場時令引起的時疫做角力。荀彧動作很快,在聽到董信反應問題的第二天就采取措施,張榜布告,公布疫時特令,調集物資、人手,抑制藥價,安撫人心。董信也隨許都許多大夫一樣,在被荀彧臨時設立的醫館裏治病救人,忙得腳打後腦勺,別說是回家,就是連吃飯休息的時間都是硬擠出來。

蔡嫵曾經不放心地派人去詢問了一下,結果詢問人回來以後卻報告說:“董大夫雖然忙了些,但精神很好,小的看著他好像比之前還有勁頭兒了不少。”

蔡嫵先是被這個結論驚了一下,隨即又有些了然:她想起董信當年入府學醫時告訴她的話了:‘信想救人,救很多人’如此說來,這場時疫倒真的讓他一展所長,得償所願了。

在整個許都都忙活著對抗時疫的時候,蔡嫵當然也是一心投入。以至於她忽略了司空府裏的一些動態。其實也不算什麽大的動態,只能說是司空府這段時間出意外的頻率有些高,下人犯錯幾率大了些:據說有兩個劉氏院子裏的下人因事起爭,其中一個失手殺人,然後畏罪自盡。還有就是侍妾劉氏在失去女兒以後,貼身丫頭在給她從廚房端藥的途中也不小心跌跤,落水溺斃了。原本就有些精神恍悟又被封了院子的劉氏在此打擊下腦袋更加不清不楚,經常披頭散發跑到院門處,嘴裏嘀嘀咕咕不曉得說些什麽。後來丁夫人看她可憐,曾帶人去看了看她,只是出來的時候臉色尤其不好,沿路所有下人都恨不得自己是根木棍兒,壓根兒沒看到自家夫人那張讓人退避三舍的臉。

而第二天卞夫人去的時候這情況更甚,把門的下人都能隱隱約約聽到劉氏的吵鬧:“就是你的曹植……克死了我的五兒……落水的為什麽不是他……你們會遭報應的……遭報應的……”然後很意料之中的,卞夫人出門時臉色更黑。只一眼,就瞪的門口守衛斂眉低首,訥訥不敢多言。

在之後幾日,劉氏病情徹底確診為時疫,丁夫人以全司空府性命為重為由,好不客氣把劉氏送到了城外莊子修養,只知道時疫過去,都未曾見司空府有人把她接回來。

當然這些都是蔡嫵後來又聽說的,告訴她這些情況的居然是郭照。蔡嫵在偏著頭思考片刻後看著郭照似笑非笑,把小姑娘弄的極不自在,相當笨拙地轉移話題問:“母親,您說丁夫人送劉氏出去,就真的只是因為時疫?”

蔡嫵也不拆穿她,只笑瞇瞇地摸著郭照腦袋:“自然不是。照兒啊,娘告訴你,越是溫婉賢惠外柔內剛的人越有底線,而且底線很清晰明確。所以這種人最好不要招惹。丁夫人就是這類人。她的底線也很簡單:你們爭的狠,鬥的狠我都不管,但有一條,絕對不能對孩子下手。劉氏就是腦子不清楚,碰了底,該著她報應。”

作者有話要說:哦哦,終於寫到時疫了,董大夫,你可終於又見天日了。俺同情你。下章奉孝出場,話說,有一位先生也重新出場。嗯,他在前頭出來過。不是武將。會是誰呢?

時疫問題:建安二年,北方有洪澇、時疫,南方則是大旱饑餓(科學地理解釋就是季風來的太強了)。時疫記載是:“民病皆肢節痛、頭目痛,伏熱內煩,咽喉幹引飲”南方幹旱,這個想想袁術軍隊就可以了,江淮之地,陳城一處就有饑民十萬。

PS:對於這類文中的天災人禍問題,舒寐想以最嚴謹的態度對待。筆下人物‘*欲其生,惡欲其死’,是講故事者的快意。天災人禍是一段灰色的充滿血淚的歷史,可以還原覆述加工卻不想讓它憑白捏造,我將之稱為:“寫手的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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